透过飞船的金属玻璃，陈凛望向天空。这是他最后一次在地球上看日落，心情也像这片天空般被洇上黄昏的颜色。他被澄澈的空气包围着，几乎喘不过气来。

   坐上这艘飞船，兴许还能见到艾子呢。凛安慰自己道。这个漠于人情而习于改变的人会不会已经认不出自己了？...上次见面是什么时候来着？

   他又想起了艾子茼那最灿烂无邪的笑，只有他看出来那笑容不曾有过多少温度。他们上次分别前还有过一次小小的争论，关于未来。他想当医生，艾子想研究天文，双方都试图证明自己的梦想更有价值，在和今天一样的夕阳下争得面红耳赤。奥不，是只有他自己面红耳赤。

  “人类是渺小的呀，我们妄图改变环境的结局就是毁灭自己，所以存在的意义只剩下一个——去探索存在的意义。”艾子茼笑吟吟的看着他。“我其实也很敬服医者，敬佩的是他们勇于承担人类的错误。自然规律封锁下，以人类的脆弱之躯，寿命不可能长久。而最近的核泄漏难道不是人类造成的吗，但以前用人命、现在又让医生替我们弥补错误。医者固无私，也是在对抗规律，这点补救有多大用呢。”

   凛的心已经开始打颤了，“医者仁心，是在救人类。为了大写的人。”

   艾子茼沉默了一会儿，又侧头，展出那最天真而好看的笑。“人类凭什么把自己当作大写的呢。”这话让陈凛愣在原地。

凛没说出来的话是，人皆有不忍人之心阿。而艾子，你真的有心吗。

   但是这番话最终还是有影响到自己。陈凛自嘲的笑了笑。虽然他依旧坚定的选择大写的人，但最终放弃了医生这一职业，而是致力于机器人研究，想用另一种方式向艾子茼证明人类是能以不懈与执着改造这一切，证明人定胜天。

   他似乎是成功了。几年前他参与研发的核能机器人发展迅速，应用广泛，其势不亚于一世纪前手机初现的时候。污染清理，环境监测，建筑设计，感官模拟，乃至机器学习。机器人的应用发展空间逐步拓宽，也替人类担下了大部分的新型高危工作。而铀的合成与提取技术的提高，以及小型核聚变技术的发展也解决了大部分能源供应问题。这是他和所有深爱地球的科研者们对地球的回馈！

   至少大灾难发生前，所有人都是这么认为的。

   在第一所大型核电站发生泄漏的时候，他意识到事情好像逐渐脱离控制了。不知道是程序错误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在核站工作的机器人仿佛一夜间拥有了自主意识并操纵了核事故。世界各地大街小巷的玻璃广告屏幕上同时出现了这些机器人的面孔，为首的机器人似乎没有受到表情管理的编程，脸上挂着诡异的微笑说，你们人类的三艘船留给你们，要么部分人前往火星自求活路，要么全部被封锁在地球自生自灭，希望联合国尽快做出决定。

   陈凛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会被亲手设计的程序摆了一道。一日之内，他从robot之父的神坛跌落，下落间还顺便拽下了全体人类的生存权。

   此时的航空技术确乎已经很先进了（也许有艾子茼的功劳呢？他想），也有火星移民成功的人。虽然近年来地球环境越来越好，放大了人类骨子里对地球的依恋，对于天文学的研究倒是没那么热门了。不过陈凛倒是在几年前听说过有一伙科研组尝试在水星轨道上进行类似戴森环结构状的太阳帆展开，以获取更多的足以使人类迈出太阳系的能源。当时他还嗤之以鼻来着，毕竟费那么大劲获取的能量可能还不如核能来的直接呢。之后就没再听到什么新消息，或者说是因为他对天文学确实不怎么感兴趣。但是以现在的技术造出的飞船，起码到火星每艘都能源充足，且最多能装下四千人。

   接下来死寂的三天里，联合国最终做出决定：先以自我意愿选择离开或是留下，而在选择离开的人里重要领导者与技术高知有优先权，其余人以抽签随机分配。就这样，一万两千人将在意愿或命运的选择下成为离开母亲怀抱的新人类。

   陈凛一开始是选择了留下，但是系统默认却一直停留在离开选项。当地的联合国分部还和他联系，告诉他非去不可，因为飞船需要他的权限。凛急得直奔飞船集结地，飞船口的一代低等机器人发出单调的声音：陈凛先生，“探索号”飞船的启动与操控需要您的身份认证授权。

   “为什么？”“自建造起，这艘船就被设定为属于你的。”“飞船的总工程师是谁？”他心里隐隐浮现出了一个答案，却不敢相信。

    “艾子茼女士。”

   他愣了许久，心里也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艾子用她一贯的方式给了他一个生存的选择，但他不喜欢这种方式。“探索号，探索号。”他呢喃着。艾子是渴望探索的人，也是有勇气有能力，有着超乎常人的理性与冷静去探索的人。可是他却只是一个“人”，一个依旧渴望一成不变，且自我欺瞒地依恋着幻想的“人”而已。艾子茼，你在哪里阿？

   陈凛收回思绪，观赏着探索号的流体状外观在太阳一缕余晖下闪耀着晚夏的光芒。他又想起高中时期的事了。这并不稀奇，他自知是个怀旧的人。但脑海里浮现的又是艾子，灿烂地笑着，坐在钢琴旁，正在给他弹一曲《summer》。这么想想，艾子会的东西真不少，毕竟她最擅长探索未知，而不是像他这样沉湎于过去。他还记得在音乐教室里环绕的钢琴声，流畅却冰凉的一点也不像夏天的旋律，像艾子的笑容一样，时隔几十年想起依旧能让他打了个寒战。

   一个瘦高颀长的老人向他走过来，用手扶着眼镜咳了一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你好，我是程旭，可以说是这里的副船长。”“你好，我是陈凛。”握了握手。“陈凛，我们知道你有解锁这艘船的大部分指令的权限，希望你能配合工作，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我，或者直接指令AI搜索。”陈凛点点头。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到了火星，现存的移民基地能源足够这一万多人生存吗？失去了核电站供应，能源自哪里来？”程旭笑了笑，“记得几年前的仿戴森环建设工程吗，艾博士在联合国的默许下搞了好几年成功了，如今已经在试运行好几个月了。虽然艾博士的初衷是为了探索宇宙，但是现在我们打算将一部分能量用于新人类的生存。虽说它和戴森球原本的理念相差很远，只是个很小的储能基站，但也有太阳帆随着水星的潮汐轨道共振改变角度，基地也一直在有合适温度的晨昏线附近缓缓移动，以现在储存的能量看，咱们暂时是不用愁的。”“艾博士？”“你不会不认识她的，就是给你这艘船的艾子茼博士。”

   “艾子，艾子在哪？AI，帮我搜索一个人，能查到2114年出生编号C6316的艾子茼的具体情况吗？”

   “编号C6316，艾子茼，女，生于2114年6月5日，于2142年8月核泄漏事件中失踪…”

   陈凛后退了一步，感觉空气在围绕自己旋转，越转越快，中心的低压使他感到浑身血管辄将崩裂。是艾子拯救了他，却是他间接把艾子推向了深渊。

   新人类的身份，更应适合曾经的艾子茼，却一点也不适合陈凛。但是想这一切都已经没有用了，凛这一瞬间好像突然觉悟到艾子的心境了，仿佛艾子的冷静将他包裹，从此艾子就是他，他就是艾子。他要替艾子继续探索下去。

   人类最后一次落日结束了，载满新人类的“探索号”启航了。

作者：陈子萱